雪虐風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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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虐風饕
“原來，仙人之稱竟是這樣來的嗎？”
“正是，之後不到三年，人皇陛下掃清寰宇，得登大寶，定國號為烈。”
蘭亭只當自己聽了一個故事，但人皇與仙祖的故事總是吸引人的，於是她暫時忘記了尋找吳先生的事，主動請樓風多講一些。
樓風自無不可。
關於他家老祖宗和仙祖大人的故事，他這裏有的是。
他翻了個身，面朝茅草頂。
“你知道嗎，其實帝王的謚號中，是沒有‘斌’這個字的。”
蘭亭點了點頭：“據說，人皇陛下早已成仙，所謂大行，只是假死傳位於太子，禮部那時為謚號文皇帝還是武皇帝吵了好久……”
樓風悶聲笑了起來：“是啊，然後還是仙祖大人看不下去了，站出來說，人家其實沒死呢，連□□的廟號都不需要，還要什麽謚號啊。既然如此，那禮部就不用走尋常路了，幹脆文武合二為一組成了一個‘斌’字，於是就有了烈斌大帝之稱。”
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，委實有些荒謬，蘭亭也不由地用袖子掩嘴笑了起來。
笑夠了，樓風才接著說：“遇到這種情況，你說大臣們慌不慌，禮部官員們慌不慌，慌死了好嗎！怎麽還有人寧願假死，也不要這潑天的權勢和富貴呢？”
“人皇陛下還真不要。”蘭亭配合地一本正經說，“不過仙祖飄歲和烈斌大帝沒有提前串通好呀。”
樓風同她解釋道：“因為仙祖大人其實不讚同陛下那麽早就退位，人皇陛下幹脆先斬後奏……”
蘭亭笑他：“先斬後奏？堂堂人皇居然還要向仙祖上奏嗎？”
“額，那就先跑後說，總之人皇陛下溜去找雲游四方的仙祖，仙祖聽說人皇陛下駕崩直奔月湧都，兩人剛好錯過了，也就沒來得及通氣。”
“結果，等仙祖大人到了皇宮，定睛一看，嘿，假的屍身；掐指一算，謔，陛下沒死！”
蘭亭略帶憐憫：“仙祖這下估計氣得不輕吧？人皇陛下指定沒好果子吃。”
“你猜錯啦！”講著講著，樓風也興致漸起，言語間有幾分自得之色，“仙祖大人性子和柔，他並沒有生氣……只是人皇陛下聞訊趕回後，天南海北地找了三個月才找到仙祖大人罷了。”
對，沒有生氣，只不過不想看到你這張臉罷了。
蘭亭抿著嘴唇含笑道：“你這麽說來，這哪兒是雄才大略的人皇陛下和瑰意琦行的眾仙之祖，分明是兩個稚童啊。”
略一停頓，樓風回憶起自家老祖宗跟文端王炫耀仙祖大人的問候信時的樣子，表情隱隱扭曲了一瞬，語氣古怪：“誰說不是呢？”
您可是仙人之首，是烈斌大帝，是天地共尊的人皇陛下啊，怎麽能露出這種不值錢的樣子！
嫉妒嗎？
不，他才不嫉妒。
一點兒都不！
蘭亭早已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床邊，順手點起了燭燈，屋中昏暗，她沒有註意到樓風提起人皇與仙祖時的異樣。
“你是從哪裏知道那麽多的，有許多故事史書上都沒有記載呢。”
當然是聽那兩位當事人親口跟我說的。
樓風在心裏暗道，口中卻說：“我是聽吳先生講的。”
吳先生=飄歲=眾仙之祖。
有毛病嗎？沒毛病。
蘭亭恍然大悟，原來是吳先生講的啊，嗯，吳先生博古通今，肯定不會騙人！
“我本以為仙祖大人該是那種超然獨處的個性，沒想到他也會因為賭氣而躲起來不見人，人皇陛下自然威嚴沈穩，卻還會被好友整得灰頭土臉一身狼狽呢。”
樓風懶散地枕著胳膊，聞言哈哈一笑道：“是啊，關於他們的往事，普通人想不到的多著呢。”
蘭亭身體前傾，露出閃閃發亮的眼睛，滿臉寫著“再說一個”，無聲地催促著樓風多講一些。
再說一個啊……
樓風眼睛微微瞇起，長嘆了一口氣。
不知是嘆蘭亭的天真純粹，嘆自己的流浪漂泊，還是嘆仙祖人皇那遙遠的、僅供他們兩人追憶的曾經。
“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。”樓風忽的笑了起來，“你聽過《贈王歌》嗎？”
“啊，我到崇阿關之後聽過別人唱這首歌，好像這裏所有的人都會唱呢。”蘭亭回憶了一下，“尤其是士兵，他們似乎特別喜歡《贈王歌》。”
樓風輕輕哼唱：“誰家少年輕繡帷，帷空垂，垂霞醉。醉眠赤水，水洗寒芒銳。銳氣試量險峰巍，巍峨頹，頹雲黑……”
“不對，有幾個調子不對。”蘭亭聽到一半，糾正道。
“是嗎？”樓風先是一楞，繼而嘆氣道，“看來在傳唱的過程中，原本的曲調也被更改了不少啊。”
他又問道：“你有沒有好奇過，《贈王歌》聽上去完全是一位俠客的自白，卻深的將帥士卒們的喜愛，還偏偏要以‘贈王’二字為題呢？”
看著蘭亭怔忪的表情，樓風的眼神逐漸空茫，壓低的唇角透露出了一絲悲哀，他輕聲說。
“因為這首歌，本是仙祖大人所做，唱給人皇陛下聽的啊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姬識冕已經迷路四天了。
在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，沒有充饑的食物，沒有保暖的衣物。
除了一把劍以外，只有小火人離童陪著他。
“離童……我倆這次不會真的要折在這裏了吧？”姬識冕將劍身插入雪地裏，疲憊地彎下了腰身，艱難地同縮在他領口裏的小火人兒說話。
連續走了四天四夜，他實在太累了。
離童虛弱地“啪啦”了一聲，雖然不用自己行走，但實際上，他大概比姬識冕還要疲倦。
因為這裏並不是普通的雪原，而是玉塵道子用權柄創造的領域。
在飄歲的幫助下，姬識冕已成功踏上了修行之路，證明普通人族也是可以擁有與神靈相似的力量的。
但是他根基尚淺，即使能夠用靈力抵禦寒氣、維持生機，也擋不住玉塵道子的冰雪之威。
如果不是離童用神火之力溫暖他的身軀，他早就被凍死在這兒了。
“玉塵道子，飄歲最小的弟弟……”姬識冕臉龐僵硬，牙齒不住地打著顫，“他真的是來殺朕的！”
離童對此不發一言，默默蹭了蹭他的脖頸。
姬識冕想和以前一樣揉揉他的小腦袋，但他現在連擡起手的力氣都快沒有了——就算還有，也要省著點力氣。
“離童，我們能走出去嗎？”他的聲音幾近微不可聞。
姬識冕已經在月湧都稱帝，但前朝的官員護著一個宗室子弟出逃，退守餘瀾關，自稱後廣之王，以圖大業，東山再起。
餘瀾關易守難攻，姬識冕一時間拿他沒辦法，只能暫且放他們一馬，修整了幾年後，才禦駕親征，劍指餘瀾關。
誰料，玉塵道子竟會在此時出手把他從護衛嚴密的保護中抓出，扔進了這個滿目銀白素色的領域中。
但離童也算是貼身伴駕，就被玉塵道子一起逮了過來。
姬識冕猜玉塵道子其實沒想傷害離童，畢竟那是他兄長曾經預定的座下童子，即使飄歲不再是神靈了，離童也依然是神火精魂，深得天道主和馱日翁的喜愛。
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姬識冕，離童也不會虛弱成現在這副模樣。
“你離開這裏吧，離童。”姬識冕偏過頭，輕聲說，“玉塵道子沒想殺掉你，你趕緊跑吧，去找飄歲，那裏最安全了。”
他感覺到離童蛄蛹了一下，然後嘴上忽的一暖。
離童捂住了他的嘴。
不離開，小火人堅決不離開。
他只是小，不是傻，離童心裏清楚，只要自己遠離姬識冕一步，下一刻這位新帝陛下就會血濺當場。
“離童，聽話。”姬識冕皺了皺眉，加重語氣嚴厲地叱道。
回答他的是一股霎時間傳遍四肢百骸的暖流。
“離童啊……”
感覺到氣力恢覆了些許，大烈的開國皇帝滿臉無奈。
“劈裏……嘭……”
小火人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，不願離去。
姬識冕輕嘆了口氣，這個舉動讓他的睫毛掛上了一層白霜，視線模糊了起來，但在這個鬼地方，瞎子和常人也沒什麽區別。
反正無論他怎麽張望，能看見的都只有一片潔白，囂張得可怕，他仿佛看到了帝皇駕崩後的滿城縞素。
姬識冕這輩子就沒有那麽討厭一種顏色過。
但是現在有了，他覺得自己以後恐怕都見不得這樣大片的白色了。
“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啊，離童，你說我們該怎麽辦？如果我們死在這裏了，追隨我的朝臣該怎麽辦，留在外頭的軍隊該怎麽辦，天下百姓又該怎麽辦？”
姬識冕不想再這樣走下去了，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捧起離童，絮絮叨叨地對他嘀咕道。
“如果我們死在這裏了，飄歲和郭軍師，他們又該怎麽辦啊……”
離童顯得更加虛弱，沒法回應他什麽，只能柔順地貼著他，妄圖能給予姬識冕一星半點兒的安慰。
姬識冕的說話聲突然止住，離童以為他出了什麽意外，慌張地擡頭去看。
大烈皇帝伸手按了按離童的頭頂，神色晦暗不明。
“不就是天生神靈嗎，朕連天公和地王娘娘都見過了，還會怕一個玉塵道子嗎？”
就算今日身死，他也仍是帝王。
“玉塵道子，大烈皇帝相邀，可敢現身一會！”
話音剛落，姬識冕就感受到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竄上脊背，宛如在野外被強大的捕食者盯上了。
他來了——那位一念封凍滄江的神靈來了。
大烈皇帝握緊了長劍，不肯流露半分膽怯與退縮。
無論如何，他都是人族的皇帝。
玉龍騰飛，銀霜倒卷。
姬識冕猛地擡頭向天空望去，見鋪天蓋地的雪花不再下墜，而是反常地上升，天幕中仿佛有一個巨大的漩渦，吸引著這片天地中的一切。
他急忙俯低了身子，才避免了被一起拽上天穹。
緊接著，那股吸力凝固了片刻，像是一張深淵巨口終於吃飽喝足，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。
但這個“哈欠”卻蕩出一圈一圈的氣浪，直接把姬識冕掀翻，讓他滾了不知幾圈才勉強穩住了身形。
直到這時，玉塵道子的身影才從冰雪中出現。
黑發的神靈微微低頭，冷漠地俯視著人間的帝王。
姬識冕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，忽覺自己墜入了一片冰藍色的殺意中，連魂魄都快要被凍住。
那是飄歲的弟弟。
姬識冕深吸了一口冷氣，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和鎮定。
不，完全不一樣。
非是指外貌，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東西。
飄歲不會用這樣的眼神註視世間，不管是當年，還是現在。
玉塵道子有一雙特殊的冰藍色的眼眸，晶瑩剔透，宛如漂亮的琉璃寶珠，一眨不眨地盯著某個人時，會讓人從心裏泛起一股寒意。
藍瞳神靈垂眼看著狼狽的大烈皇帝，森然冷峻：“有何不敢？”
姬識冕咧嘴：“你想殺我，為何不直接動手？”
“即使是人間皇帝，也不過區區一介凡人，你的血只會臟了我的手。”玉塵道子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微的嗤笑，“留你全屍已是我最大的仁慈。”
“謔，連全屍都不太樂意給我留，你就這麽恨我啊？”就算身軀幾乎凍僵了，姬識冕也能笑得沒心沒肺。
玉塵道子的面色瞬間陰沈了下來：“好，那我就讓你死個明白。”
他向前邁步，空中仿佛有一條無形的臺階，支撐著他一步步向下，走到了姬識冕身前不遠處。
“大烈皇帝姬識冕，其罪有二。”
“其罪一，身為人族，誘騙神靈，以致天生神靈飄歲墮落，誤入歧途，自甘褪去神軀。”
“其罪二，身為凡民，窺探大道，暗修神靈精怪玄妙法門，逆天而行，竊取神靈權柄。”
“玉塵道子奉命，格殺此人！”
話音落，風雪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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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原來，仙人之稱竟是這樣來的嗎？”
“正是，之後不到三年，人皇陛下掃清寰宇，得登大寶，定國號為烈。”
蘭亭只當自己聽了一個故事，但人皇與仙祖的故事總是吸引人的，於是她暫時忘記了尋找吳先生的事，主動請樓風多講一些。
樓風自無不可。
關於他家老祖宗和仙祖大人的故事，他這裏有的是。
他翻了個身，面朝茅草頂。
“你知道嗎，其實帝王的謚號中，是沒有‘斌’這個字的。”
蘭亭點了點頭：“據說，人皇陛下早已成仙，所謂大行，只是假死傳位於太子，禮部那時為謚號文皇帝還是武皇帝吵了好久……”
樓風悶聲笑了起來：“是啊，然後還是仙祖大人看不下去了，站出來說，人家其實沒死呢，連□□的廟號都不需要，還要什麽謚號啊。既然如此，那禮部就不用走尋常路了，幹脆文武合二為一組成了一個‘斌’字，於是就有了烈斌大帝之稱。”
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，委實有些荒謬，蘭亭也不由地用袖子掩嘴笑了起來。
笑夠了，樓風才接著說：“遇到這種情況，你說大臣們慌不慌，禮部官員們慌不慌，慌死了好嗎！怎麽還有人寧願假死，也不要這潑天的權勢和富貴呢？”
“人皇陛下還真不要。”蘭亭配合地一本正經說，“不過仙祖飄歲和烈斌大帝沒有提前串通好呀。”
樓風同她解釋道：“因為仙祖大人其實不讚同陛下那麽早就退位，人皇陛下幹脆先斬後奏……”
蘭亭笑他：“先斬後奏？堂堂人皇居然還要向仙祖上奏嗎？”
“額，那就先跑後說，總之人皇陛下溜去找雲游四方的仙祖，仙祖聽說人皇陛下駕崩直奔月湧都，兩人剛好錯過了，也就沒來得及通氣。”
“結果，等仙祖大人到了皇宮，定睛一看，嘿，假的屍身；掐指一算，謔，陛下沒死！”
蘭亭略帶憐憫：“仙祖這下估計氣得不輕吧？人皇陛下指定沒好果子吃。”
“你猜錯啦！”講著講著，樓風也興致漸起，言語間有幾分自得之色，“仙祖大人性子和柔，他並沒有生氣……只是人皇陛下聞訊趕回後，天南海北地找了三個月才找到仙祖大人罷了。”
對，沒有生氣，只不過不想看到你這張臉罷了。
蘭亭抿著嘴唇含笑道：“你這麽說來，這哪兒是雄才大略的人皇陛下和瑰意琦行的眾仙之祖，分明是兩個稚童啊。”
略一停頓，樓風回憶起自家老祖宗跟文端王炫耀仙祖大人的問候信時的樣子，表情隱隱扭曲了一瞬，語氣古怪：“誰說不是呢？”
您可是仙人之首，是烈斌大帝，是天地共尊的人皇陛下啊，怎麽能露出這種不值錢的樣子！
嫉妒嗎？
不，他才不嫉妒。
一點兒都不！
蘭亭早已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床邊，順手點起了燭燈，屋中昏暗，她沒有註意到樓風提起人皇與仙祖時的異樣。
“你是從哪裏知道那麽多的，有許多故事史書上都沒有記載呢。”
當然是聽那兩位當事人親口跟我說的。
樓風在心裏暗道，口中卻說：“我是聽吳先生講的。”
吳先生=飄歲=眾仙之祖。
有毛病嗎？沒毛病。
蘭亭恍然大悟，原來是吳先生講的啊，嗯，吳先生博古通今，肯定不會騙人！
“我本以為仙祖大人該是那種超然獨處的個性，沒想到他也會因為賭氣而躲起來不見人，人皇陛下自然威嚴沈穩，卻還會被好友整得灰頭土臉一身狼狽呢。”
樓風懶散地枕著胳膊，聞言哈哈一笑道：“是啊，關於他們的往事，普通人想不到的多著呢。”
蘭亭身體前傾，露出閃閃發亮的眼睛，滿臉寫著“再說一個”，無聲地催促著樓風多講一些。
再說一個啊……
樓風眼睛微微瞇起，長嘆了一口氣。
不知是嘆蘭亭的天真純粹，嘆自己的流浪漂泊，還是嘆仙祖人皇那遙遠的、僅供他們兩人追憶的曾經。
“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。”樓風忽的笑了起來，“你聽過《贈王歌》嗎？”
“啊，我到崇阿關之後聽過別人唱這首歌，好像這裏所有的人都會唱呢。”蘭亭回憶了一下，“尤其是士兵，他們似乎特別喜歡《贈王歌》。”
樓風輕輕哼唱：“誰家少年輕繡帷，帷空垂，垂霞醉。醉眠赤水，水洗寒芒銳。銳氣試量險峰巍，巍峨頹，頹雲黑……”
“不對，有幾個調子不對。”蘭亭聽到一半，糾正道。
“是嗎？”樓風先是一楞，繼而嘆氣道，“看來在傳唱的過程中，原本的曲調也被更改了不少啊。”
他又問道：“你有沒有好奇過，《贈王歌》聽上去完全是一位俠客的自白，卻深的將帥士卒們的喜愛，還偏偏要以‘贈王’二字為題呢？”
看著蘭亭怔忪的表情，樓風的眼神逐漸空茫，壓低的唇角透露出了一絲悲哀，他輕聲說。
“因為這首歌，本是仙祖大人所做，唱給人皇陛下聽的啊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姬識冕已經迷路四天了。
在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，沒有充饑的食物，沒有保暖的衣物。
除了一把劍以外，只有小火人離童陪著他。
“離童……我倆這次不會真的要折在這裏了吧？”姬識冕將劍身插入雪地裏，疲憊地彎下了腰身，艱難地同縮在他領口裏的小火人兒說話。
連續走了四天四夜，他實在太累了。
離童虛弱地“啪啦”了一聲，雖然不用自己行走，但實際上，他大概比姬識冕還要疲倦。
因為這裏並不是普通的雪原，而是玉塵道子用權柄創造的領域。
在飄歲的幫助下，姬識冕已成功踏上了修行之路，證明普通人族也是可以擁有與神靈相似的力量的。
但是他根基尚淺，即使能夠用靈力抵禦寒氣、維持生機，也擋不住玉塵道子的冰雪之威。
如果不是離童用神火之力溫暖他的身軀，他早就被凍死在這兒了。
“玉塵道子，飄歲最小的弟弟……”姬識冕臉龐僵硬，牙齒不住地打著顫，“他真的是來殺朕的！”
離童對此不發一言，默默蹭了蹭他的脖頸。
姬識冕想和以前一樣揉揉他的小腦袋，但他現在連擡起手的力氣都快沒有了——就算還有，也要省著點力氣。
“離童，我們能走出去嗎？”他的聲音幾近微不可聞。
姬識冕已經在月湧都稱帝，但前朝的官員護著一個宗室子弟出逃，退守餘瀾關，自稱後廣之王，以圖大業，東山再起。
餘瀾關易守難攻，姬識冕一時間拿他沒辦法，只能暫且放他們一馬，修整了幾年後，才禦駕親征，劍指餘瀾關。
誰料，玉塵道子竟會在此時出手把他從護衛嚴密的保護中抓出，扔進了這個滿目銀白素色的領域中。
但離童也算是貼身伴駕，就被玉塵道子一起逮了過來。
姬識冕猜玉塵道子其實沒想傷害離童，畢竟那是他兄長曾經預定的座下童子，即使飄歲不再是神靈了，離童也依然是神火精魂，深得天道主和馱日翁的喜愛。
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姬識冕，離童也不會虛弱成現在這副模樣。
“你離開這裏吧，離童。”姬識冕偏過頭，輕聲說，“玉塵道子沒想殺掉你，你趕緊跑吧，去找飄歲，那裏最安全了。”
他感覺到離童蛄蛹了一下，然後嘴上忽的一暖。
離童捂住了他的嘴。
不離開，小火人堅決不離開。
他只是小，不是傻，離童心裏清楚，只要自己遠離姬識冕一步，下一刻這位新帝陛下就會血濺當場。
“離童，聽話。”姬識冕皺了皺眉，加重語氣嚴厲地叱道。
回答他的是一股霎時間傳遍四肢百骸的暖流。
“離童啊……”
感覺到氣力恢覆了些許，大烈的開國皇帝滿臉無奈。
“劈裏……嘭……”
小火人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，不願離去。
姬識冕輕嘆了口氣，這個舉動讓他的睫毛掛上了一層白霜，視線模糊了起來，但在這個鬼地方，瞎子和常人也沒什麽區別。
反正無論他怎麽張望，能看見的都只有一片潔白，囂張得可怕，他仿佛看到了帝皇駕崩後的滿城縞素。
姬識冕這輩子就沒有那麽討厭一種顏色過。
但是現在有了，他覺得自己以後恐怕都見不得這樣大片的白色了。
“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啊，離童，你說我們該怎麽辦？如果我們死在這裏了，追隨我的朝臣該怎麽辦，留在外頭的軍隊該怎麽辦，天下百姓又該怎麽辦？”
姬識冕不想再這樣走下去了，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捧起離童，絮絮叨叨地對他嘀咕道。
“如果我們死在這裏了，飄歲和郭軍師，他們又該怎麽辦啊……”
離童顯得更加虛弱，沒法回應他什麽，只能柔順地貼著他，妄圖能給予姬識冕一星半點兒的安慰。
姬識冕的說話聲突然止住，離童以為他出了什麽意外，慌張地擡頭去看。
大烈皇帝伸手按了按離童的頭頂，神色晦暗不明。
“不就是天生神靈嗎，朕連天公和地王娘娘都見過了，還會怕一個玉塵道子嗎？”
就算今日身死，他也仍是帝王。
“玉塵道子，大烈皇帝相邀，可敢現身一會！”
話音剛落，姬識冕就感受到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竄上脊背，宛如在野外被強大的捕食者盯上了。
他來了——那位一念封凍滄江的神靈來了。
大烈皇帝握緊了長劍，不肯流露半分膽怯與退縮。
無論如何，他都是人族的皇帝。
玉龍騰飛，銀霜倒卷。
姬識冕猛地擡頭向天空望去，見鋪天蓋地的雪花不再下墜，而是反常地上升，天幕中仿佛有一個巨大的漩渦，吸引著這片天地中的一切。
他急忙俯低了身子，才避免了被一起拽上天穹。
緊接著，那股吸力凝固了片刻，像是一張深淵巨口終於吃飽喝足，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。
但這個“哈欠”卻蕩出一圈一圈的氣浪，直接把姬識冕掀翻，讓他滾了不知幾圈才勉強穩住了身形。
直到這時，玉塵道子的身影才從冰雪中出現。
黑發的神靈微微低頭，冷漠地俯視著人間的帝王。
姬識冕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，忽覺自己墜入了一片冰藍色的殺意中，連魂魄都快要被凍住。
那是飄歲的弟弟。
姬識冕深吸了一口冷氣，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和鎮定。
不，完全不一樣。
非是指外貌，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東西。
飄歲不會用這樣的眼神註視世間，不管是當年，還是現在。
玉塵道子有一雙特殊的冰藍色的眼眸，晶瑩剔透，宛如漂亮的琉璃寶珠，一眨不眨地盯著某個人時，會讓人從心裏泛起一股寒意。
藍瞳神靈垂眼看著狼狽的大烈皇帝，森然冷峻：“有何不敢？”
姬識冕咧嘴：“你想殺我，為何不直接動手？”
“即使是人間皇帝，也不過區區一介凡人，你的血只會臟了我的手。”玉塵道子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微的嗤笑，“留你全屍已是我最大的仁慈。”
“謔，連全屍都不太樂意給我留，你就這麽恨我啊？”就算身軀幾乎凍僵了，姬識冕也能笑得沒心沒肺。
玉塵道子的面色瞬間陰沈了下來：“好，那我就讓你死個明白。”
他向前邁步，空中仿佛有一條無形的臺階，支撐著他一步步向下，走到了姬識冕身前不遠處。
“大烈皇帝姬識冕，其罪有二。”
“其罪一，身為人族，誘騙神靈，以致天生神靈飄歲墮落，誤入歧途，自甘褪去神軀。”
“其罪二，身為凡民，窺探大道，暗修神靈精怪玄妙法門，逆天而行，竊取神靈權柄。”
“玉塵道子奉命，格殺此人！”
話音落，風雪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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